在梁苒的面前,赵悲雪像一只可怜兮兮的小土狗,总是垂着头,低着眼帘,不知他在想什么,纵使身材高大,也缭绕着一种弱小、可怜、需要疼爱的错觉。
然,在旁人面前,赵悲雪像一只发狂的野狼,肩背宽阔,劲腰挺拔,一张俊美的容貌充斥着死灰一样的寂静,只消看一眼,便知他是不好惹的狂徒。
“你——”大宗伯颤抖的说:“我可是大梁的大宗伯!你敢……”
赵悲雪的眼神仍然寂静,宁静的令人战栗,幽幽的说:“不知天扫星杀人,会不会归咎到天灾之上,你大可看看,我敢还是不敢。”
“啊啊——!!”大宗伯的嗓音突然拔高,因着赵悲雪说到做到,手掌突然发力,五指犹如鹰爪,猛地收拢。
嘎巴!大宗伯的手臂发出了一声奇怪的轻响,钝钝的,好似老骨头断裂的声音。
“嗬——”猛地倒抽一口冷气,大宗伯再喊不出一声,昏黄的眼珠一翻,好似那日在太极殿廷议,又昏厥了过去。
“大宗伯?”梁苒满脸关切,装作很紧张的的模样:“大宗伯!哎呀,怎会如此,大宗伯昏倒了,定然是病情还未大好,快来人!”
内监和宫女冲进来,七手八脚的将大宗伯抬出去,整个紫宸殿混乱了好一阵,最终慢慢归为平息。
晋王梁溪冷冷的看了一眼被抬走的大宗伯,转过头来说:“君上的手腕受伤了,还是及时上些药才好。”
梁苒并未当回事,他不是娇气之人,方才痛呼不过做做样子罢了。
梁溪却当真了,查看他的手腕说:“都红了,大兄知晓你以往最是怕疼,还是上些药罢。”
是了,儿时的梁苒最是怕疼,他是兄弟三个里面最小的幺儿,大兄梁溪,与二兄梁深乃是同母同父的亲兄弟,但这不妨碍梁溪疼爱幺弟,三个人总是顽在一起,但凡有好的东西,梁溪都会最先让给梁苒。
梁苒小时候很怕疼,偏偏二兄梁深是个闹腾的,总是在大兄看不到的地方,带着梁苒上房揭瓦,闹了一身的土一身的伤回来,这种时候身为大兄的梁溪便会狠狠的训斥二兄,心疼的给梁苒上药。
可惜……
可惜这些往事,终究是往事,可堪回首,却抓不住,摸不着。
因着大宗伯扶持梁苒上位,兄弟三人干系分崩,已然很久都没有坐在一起,好好儿的说会儿话了。
梁苒稍微有些走神,梁溪托着他的手腕一愣,黑色的袖袍之下,除了被大宗伯掐住,即将消退的红色捏痕之外,竟还有些斑斑驳驳的痕迹。
晋王梁溪虽洁身自好,但到底是及冠的男子,这些暧昧的红痕他还是识得的,自然是——吻痕。
梁苒回过神来,不着痕迹的抽回手,微笑说:“当真没事,都是一些小伤,不碍事儿的。”
“对了,”梁苒岔开话题,温柔的说:“接待菰泽使团的事情,便交给大皇兄来处置了,劳烦大皇兄了。”
晋王梁溪拱手说:“请君上放心,臣定竭尽全力,不辱君命!”
梁苒微微颔首:“使团即将入京,大皇兄快去准备罢,可有你忙的。”
晋王梁溪张了张口,其实想问问梁苒那一身吻痕,可又有些犹豫,毕竟……如今的他们,并非是能互相询问如此私密之事的干系了,他们虽还是兄弟,可已然不是亲密无间的手足。
“臣……告退。”晋王梁溪一板一眼作礼,转身大步走出紫宸殿。
梁苒舒出一口气,果然,大兄的眼神还像以前一般的凌厉。
他环视左右,奇怪的说:“可见到赵皇子了?”
赵悲雪方才还在此处,扭断了大宗伯的手臂之后,紫宸殿中有一时的混乱,或许便是那个时候,赵悲雪不见了踪影,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。
“呵。”梁苒哂笑一声:“难道他也知怕了?”
真真儿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徒,无论是梁人还是赵人,敢不由分说拧断大宗伯手臂的人,恐怕举目遍及整个天下,也找不出第二个!
兴许是躲起来了,梁苒觉得躲起来也好,免得大宗伯醒来找他麻烦,赵悲雪这个人,梁苒还没有“用完”,可不能便这般让他交代了。
梁苒回了紫宸殿太室,刚坐下来准备歇一歇。
踏踏踏踏——
是跫音,有人急促的跑进来,是堪堪失踪的赵悲雪。
大冬日里的,赵悲雪一头热汗,整个人冒着一层热腾腾的蒸汽,好似要成仙了一般,怀里抱着什么,大步跑进来。
赵悲雪没有逃跑?梁苒狐疑的看着他。
赵悲雪跑过来,单膝跪在梁苒面前,托起他方才被大宗伯掐红的手腕,献宝一样将怀中的小盒子拿出来。
“这是何物?”一股子泥腥味扑面而来,梁苒嫌弃的用袖袍轻轻掩住鼻尖。
赵悲雪不见了方才的狂放,垂着头说:“这是我方才去找捣的伤药,以前我在赵宫中做苦力,受了伤,也没有伤药,都是自己捣伤药,很管用,敷上……便好。”
灰黑色的泥状物,也不知是什么,黏糊糊、湿哒哒,还有些粗粝的颗粒在其中,撒发着土腥气与草药的苦涩味道。
梁苒是有些洁癖之人,什么时候都衣衫整洁,体体面面,他受不了脏乱,尤其对气味敏感,此时已经嫌弃的头皮发麻,掉了一身鸡皮疙瘩。
只是……
只是梁苒强忍着嫌弃,一张美艳的脸面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,说:“你自己做的伤药?方才你突然不见人影,便是去做这个了?”
赵悲雪点点头。
梁苒心中气笑,面上却装作一脸感动:“实在太劳烦你了,多谢你。”
赵悲雪垂着头,但梁苒看的清清楚楚,他的耳根子慢慢爬上了一层殷红,因着自己轻飘飘,毫无诚意的感谢和夸赞。
果然呢,年纪轻轻的赵悲雪,还未见过大世面,还不是未来嗜血冷酷的北赵皇帝,就像一只畏生的小狗子,只要捋顺了他戒备的刺毛,便会化为绕指柔,一只听话的好狗。
梁苒再接再厉,顺水推舟,轻声说:“你愿意替寡人上药么?”
赵悲雪立刻点头,沙哑的说:“愿意。”
梁苒微笑,轻松拿捏,只是……这泥巴药有些子恶心。
*
菰泽国君带领二十万精锐投诚,接风宴盛大华美,前所未有的隆重,给足了菰泽颜面。
今日,接风宴便会在大梁宫的长欢殿中举行。
梁苒更衣完毕,正在整理带扣蹀躞,苏木从外面阔步走进来,拱手说:“拜见君上。”
梁苒侧目,说:“大宗伯有动静了?”
梁苒经历两辈子,最信任的便是苏木,因此将盯梢大宗伯一举一动的活计交给了苏木,苏木沉稳镇定,最是合适不过。
苏木回答说:“回禀君上,大宗伯自从被赵皇子扭断了手臂之后,一直在府中养伤养病,登门探望的臣子众多,但大宗伯只见了秦王。今日大宗伯入宫赴宴,也突然见了秦王。”
“秦王……”梁苒幽幽的叨念了一声。
大梁分封四王,以晋王为首,晋王便是梁苒的大皇兄——梁溪。
而这个秦王,便是梁苒的二皇兄——梁深。
梁溪与梁深乃是亲兄弟,同父同母,一母同胎的双生子。早些年兄弟三个人的干系非常好,在先皇去世之时,一切都变了。
晋王梁溪身为长子,按照大梁的老祖宗规制,没有立太子储君的情况下,理应由长子即位。可偏偏梁溪太过优秀,受百姓爱戴,大宗伯唯恐不能摆布于他,于是扶持三皇子梁苒上位。
梁溪本可以是大梁的天子,现在却只能做大梁最尊贵的王爵,还是没有实权的王爵,芥蒂与隔阂仿佛是一粒种子,虽谁也没有说明,但悄无声息的种下。
至于秦王梁深。梁深乃是不可多得的武将,从小上房揭瓦,与他大兄不同,好动的厉害,乃是上京一霸。所幸梁深为人直爽,不谙心机城府,并不是个坏的,反而义气果敢。
梁深十四岁便跟随先皇上战场,屡立战功。先皇病逝在征讨的途中,乃是梁深稳定军心,与北赵拼死一战。
那场战役实在太苦了,大梁失去军心,辎重粮草缺乏,又被北赵埋伏在深山之中,梁深身中冷箭,奄奄一息,拼尽全力才带领将士杀出重围。
那之后梁深一直在养伤,险些成为了一个跛子,可饶是如此,医官也告诉梁深,他的腿保住了,但他往后再也无法上战场,便是连骑马,也是困难之事。
大宗伯为了制衡秦王梁深,偷偷的告诉梁深,其实那场战役之所以辎重粮草紧缺,是因着晋王梁溪的“疏忽”,故意推迟粮草补给,目的便是想让秦王梁深永远的埋骨在大梁的边疆,那样便不会有人与他争抢皇位。
于是往日里无话不谈的兄弟二人,一夜之间反目成仇,老死不相往来,而秦王梁深也变成了大宗伯一党,从此和大宗伯往来。
梁苒眯了眯眼目,说:“寡人出去一趟。”
苏木没有问他去何处,说:“是。”
梁苒匆匆离开紫宸殿,臣子赴宴,必经之路自然是大梁宫的公车署,所有的车马都会停靠在此处。
果不其然,梁苒刚进入公车署,一眼便看到了大宗伯与秦王梁深。
大宗伯鬓发花白,滑稽的用伤布包着他的胳膊,将秦王梁深拉到角落,低语着什么。
听不清……
若是梁苒走近,梁深武艺高超,必然会发现于他,梁苒心中感叹,若是能听清一些便好。
叮——
【温馨提示:快快升级系统,拓展特殊功能吧~】
【2级系统功能:耳听八方!(每日可开启特殊功能1次)】
【是否开启“耳听八方”】
【是】
梁苒的目光一掠,随着系统的提示音,周遭羣臣寒暄的杂音突然减弱,甚至被过滤掉,而大宗伯与梁深的嗓音,直接被提取到了梁苒耳畔,一清二楚。
大宗伯的笑声黏糊糊,莫名十足猥亵:“秦王只需要将这药加在晋王的酒水之中,为晋王敬酒令他饮下,便可让他当众出丑,身败名裂!”
“药?”秦王梁深蹙眉:“什么药?”
大宗伯哈哈而笑:“秦王有所不知,这是……催情的虎狼之药!只要晋王饮下一点点,便可在宾客面前丑态毕露!梁溪那个人不是自负清高么,身为鸿胪寺的掌官,他若出丑,丢的便是大梁的颜面,届时君上还如何会让一个身败名裂之人接待菰泽使团?这份接待的重担,还不是落在秦王您的肩上?”
梁深的嗓音有些犹豫,带着浓浓的沙哑:“可是,这样做法,岂是大丈夫所为?”
大宗伯却恶狠狠的说:“秦王,您可别忘了,当年晋王是如何拖延辎重粮草,置你于死地的!”
梁深的声音沉默了良久,更加沙哑,只说了一个字:“好。”
梁苒躲在公车署的院墙之外,有些子好笑,这个二哥,还真是大宗伯说什么,他便信什么,真真儿是被大宗伯当枪使还不自知,便算晋王梁溪当众出丑,丢了接待使团的权利,这份利益也不会落在秦王梁深的头上,还不是被大宗伯捡走?
晋王梁溪若是大众出丑,丢的只会是大梁的颜面,梁苒的颜面。
不可,绝对不可让大梁颜面扫地的事情发生,梁苒灵动的黑眸微微转动,突然想到了移花接木的好主意。
梁苒给赵悲雪下药,赵悲雪宁肯冬日里跳入冰湖,也不愿亵渎梁苒分毫,既然如此……寡人便给自己下药,看赵悲雪如何化解应对。
倘或梁苒饮下本该属于大兄梁溪的药酒,一来可以化解梁溪的难堪,免于大梁颜面扫地;二来也可顺水推舟,与赵悲雪发生干系,完成系统任务,简直一石二鸟。
梁苒噙起一抹嫣然的笑意,寡人倒是要看看,赵悲雪到底如何坐怀不乱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