顺着方意安的话，元绍景毫不犹豫地回了句“愿意”。
曲湘月狠狠呛了下，脸色红了大半。
“你、你愿意个屁！”
闻言，方意安在旁已经笑得不行了，没想到这小书童这么有意思，竟莫名与月儿有些……般配？
她勾去了眼尾笑出的泪花，乐不可支地握了握曲湘月的手，故意打趣道：“月儿，怎会急得说出这种话？人家分明在表忠心，你怎的还不乐意了？”
说这话时，方意安故意看了眼元绍景的反应，见他正十分茫然地望着曲湘月，眸中透出一抹郁色，似乎是不明白她为何会这般生气。
而曲湘月连看都不用看，光凭猜就能猜到此刻他眼神一定是委屈垂着的。
她埋怨地瞪了方意安一眼，不想再被她看笑话了，于是急匆匆地站起身，命令元绍景将书卷笔墨都收拾好，随后自己先一步出了学堂。
廊檐下，她用手背贴了贴自己的面颊。
脸上红热未消。
真是的，他到底懂不懂什么是“一辈子”啊……
哪能这般轻易许诺！
她脚尖微微点地，倔强地鼓着嘴，心中莫名的在为那两个字别扭……
春天，万事万物都在生根发芽。
微风一过，忽的捎来阵桃花香气，连带着几片花瓣，从她身旁打着旋儿地轻拂而过。
曲湘月眯了眯眼，面颊被桃花衬得粉嫩。
忽的一只大手触过她发顶，耳畔响起一道醇厚的嗓音：
“公主还是这般惹桃花偏爱。”
她蓦地抬首看去，只见方烨一身轻便戎装，身姿挺拔、剑眉星目，褪去了平日的凌厉，此刻正温和地笑着望她，两指间还捏着一片桃花。
是方才随风飘落到她发顶的。
“方大哥，你怎么回来了？”她有些意外。
知晓方烨常年跟随方大将军在外戍边，上次见面时她和方意安还年幼，两个女孩子时常粘在他身后胡闹，然后总会被还未学会怜香惜玉的方烨训斥，所以导致曲湘月现下见了他竟还觉得有些怕他。
“朝中有召，今日当归。”他笑笑，放走手中那片花瓣，“正巧得闲，来接胞妹回府。”
曲湘月了然，向学堂的方向望去，却忽然发现方意安和元绍景正站在一处看着自己和方烨。
不知道他们在那里站了多久。
方意安仍俏丽地笑着，但元绍景的面色却似乎有些古怪。
曲湘月喊了她一声，但方意安脚步未动，反倒是元绍景快步走了过来，径直走到她和方烨中间，一个转身，身后背着的沉重书箱就撞到了方烨身上，与他腰侧的铁片撞了个正着，发出“叮当”一声脆响。
方烨拧了下眉，被迫后撤一步。
曲湘月心下一惊，迅速将元绍景拉到自己身旁，“对不住啊，方大哥，他不是故意的。”
方烨摇摇头，不甚在意，目光却在二人之间来回打量。
她将人拉到身边的动作实在是再明显不过了，就是明晃晃的袒护。可她曲湘月何时庇护过谁，又有谁能得她庇护？而且眼前这人还是个他从未见过的，瞧他背着书箱，合该是个下人，但他却对自己没有任何惧意，且那张银色面具之下，幽深的乌瞳正死死地盯着自己。
若非她出言袒护，方烨他绝对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无礼之人。
“大哥！”这时方意安小跑过来，面上带着笑意，紧紧揽住方烨的手臂，亲昵地说，“待会儿你可还忙？不若我们去花街听曲儿吧，听闻近日来了位有名的乐师！”
方烨下意识回绝：“不了，待会儿还……”
可方意安压根儿没在听，转脸又问曲湘月，“月儿也一起来吧，听说好玩着呢！”
拒绝的话瞬间止在喉中，方烨的视线悄悄望向曲湘月，见她开心地点了头，后面的话他便也不说了。
只是，她身旁那人的目光似乎又深沉了不少。
他甚至觉得如果目光有形，那便是千万把利刃。
几人走出学堂，曲湘月念着元绍景与他们不熟，许是会不自在，便打算让他先回府去。
正巧，方意安跑过来邀她去同乘方府马车小叙。
她应下，毕竟二人许久未见了，姐妹之间有好些话想聊。
曲湘月便向元绍景挥挥手，正欲前去，却突然被一股力量制住。
她垂眸一瞧，细白的手指正揪着她衣袖一角不放，而元绍景水润的目光正紧紧落在她身上。
“你也想去？”
元绍景点点头。
她想了想，“也行。”
他应该是没听过乐曲的，所以听意安那样说才会觉得很新鲜吧。
反正多他一个也不多，一会儿同方家兄妹说声就好，他们不是那般小气的人。
于是书箱被交给了公主府的车夫，然后曲湘月就领着元绍景来到了方府车前，而方烨看见来人似乎怔了怔。
“方大哥，我多带个人来你不介意吧？”
方烨犹豫了瞬，他当然想说介意，更何况她带的还是这个明里暗里莫名与他不对付的人。可眼前的她目若繁星、灼若芙蕖，温润的眼波正如秋水流转般望向自己，他哪里能说得出一个“不”字来。
他摇摇头，勾唇一笑，“不介意。”
“你们在磨蹭什么呢，再晚些就赶不上开场了！”方意安小跑过来，挽住曲湘月的手臂就往车上领，忽的瞧见她身后，悄声惊喜道，“呀，月儿，你将小书童也领来了！”
“他没看过这些，就当是带他来见见世面。”
方意安状似了然地笑笑。
但她们殊不知车下二人此刻正面面相看，方烨宽阔的身形严严实实地挡住了元绍景的去路，目光也重新变得冷硬，回归了在军营时的冷面。
“你是何人？”他问。
他必须知道这个突然出现在曲湘月身边的人是谁。
元绍景移开视线，威压之下，他努力隐藏起的恐惧开始重新发酵，习惯性地想要回答清楚他的问题，却忽的想起曲湘月近来为了改掉他的坏毛病，不止一次地告诉他——“只要有她在，其他人的话他都有不理睬的资本。”
公主她在。
她就在自己身边。
像是勇气回笼，他咽下几乎备好的说辞，紧抿着唇不作回应，正欲越过方烨直接上车去，却被看穿了心思。
方烨挑挑眉，移了半步重新挡住他去路，并伸手推住他右肩。
元绍景眉心动了动，微微侧过脸。
他眉目的大半都掩藏在了面具的黑影当中，堪堪露出的一点神色十分晦暗不明，那里似乎藏着一头蓄势而出的猛兽，竟让方烨这等见惯了大场面的人都为之怔愣了下。
方烨手上用了些力，语气突然拔高，“你究竟……”
“方大哥，你这是？”
就在这时，车厢的小窗被掀起窗帘，一张明媚娇嫩的面庞露了出来，直直地望向他们二人。
听见声音，元绍景反应很快，立刻将面上的情绪抹去，换上另一幅嘴脸，眼中瞬间沁出水雾，可怜巴巴地望向曲湘月。
方烨：“？？？”
方烨人一傻，眼中的戾气还未完全褪去，不加掩饰地被曲湘月看了个清楚。
她立刻拧起眉心，看向他牢牢抓着元绍景的手。
啧，他右肩前不久才受过刀伤，怎能承受住方烨这久经沙场的粗重力道。
她有些不悦，声音冷了下来，“方大哥，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，但他现在是我曲湘月的人，有什么事请先同我来说，若他当真有错，回府后我自会责罚。”
方烨：“月儿，不是……”
他急急地想要解释，结果曲湘月根本没有理会，只是对元绍景说：“上来。”
得了令，元绍景立马乖乖应了声“好”，随后便轻巧地避开了方烨的手，登上马车，越过他时唇角似乎还勾起了道独属于胜利者的弧度。
独留方烨一人站在原地，难以置信地自嘲了声。
*
花街是个奇妙的地方，这里融会贯通、包罗万象，外邦人若是想来燕楚谋生，必不可少的就是要从这里起家。所以花街汇聚了许多异乡来人，龙蛇混杂的，到这里来该是要十分小心才是。
曲湘月吃了上次年集的教训，这样的地方绝不敢独往，但今日跟着方家兄妹便没有什么好怕的了。
方意安轻车熟路地领着几人进了一处戏楼，在二楼寻了个视野最好的包间坐下。
坐包间有点好处，就是不会被人轻易认出来，毕竟这样的地方她们将军府儿女和燕楚公主都是不该来的。
所以平日只要她想来耍耍，方烨便是家中第一个不同意的，只是不知今日他抽了什么风，从头到尾竟连句反对意见都没有。
包间正中的小桌旁有四个座椅，正对舞台的方向摆着两个，左右两边各有一个。
方意安眼疾手快，拉着曲湘月坐上了那两个并排连着的位置。
见状，方烨瞄上了曲湘月身旁的另一个座位，下意识睨了眼元绍景的动向——只见他默默地走去了她们身后，取了个蒲团，铺到地上坐下，似乎并没有同他争抢的意思。
方烨松了口气，正想坦然地坐过去。
曲湘月却突然回头望了眼，见元绍景缩着身子坐在地上那方小小的蒲团上，显然比她们矮出不少，这高度自然是看不见前面的戏台的，而且他几乎要缩成一团黑影了，实在可怜。
她有些无奈，拉过身边的座椅，拍了拍，冲元绍景说：“坐那儿干嘛，来这里坐。”
刚走到座椅旁的方烨：“？？？”
得了“圣旨”的元绍景立马起身坐过去，曲湘月看了眼方烨，自然地指了指方意安旁边的座位，说：“方大哥，那边还有个位置。”
方烨：“……好。”
元绍景垂下头，悄悄勾起唇角。
他想——
公主就吃他这套，没有人可以抢走他的位置。
时间差不多了，几个简短的曲儿唱罢，戏台前响起了一阵喧闹叫好声，锣鼓乐鸣间，一道宛转悠扬的勾人调子响起，如仙乐一般，美妙动听的嗓音传入戏楼众人的耳中。
悠扬如流水，细密如雨丝。
方意安有些激动地说：“大家快瞧瞧看，听说这便是新来的那位乐师！”
曲湘月很是诧异，没想到那位声名远扬的乐师竟是位男子，却能唱出如此荡漾、多情的语调。
她好奇地抬起身子，向戏台上望去——
正中，男子一身白衣，长发如瀑布般散落，怀中抱着琵琶，微微上扬的狐狸眼正隔着包间的薄纱与她遥遥相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