宿亭云穿透木墙,离开了那个房间,他抱着那个临行前鹤延给他准备的布袋,他用上了一些东西,也新获得了一些东西,很珍贵的东西。
他慢吞吞地穿过院子,在将要离开时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着的房门,脑海里关于那满墙血红的“诸事不宜”仍挥之不去。
“汪。”
这一声犬吠唤回了宿亭云的思绪,他低头看去,就见自律的边牧又取下了狗圈,来到了他的身边,尾巴左右摇摆。
宿亭云连忙退了出去,“抱歉,我这就走了。”
天护:“……”
天护把尾巴摇晃得更用力了一些,结果眼前的男鬼完全没理解它的意思,跑得更快了。待到鬼影都没了,天护郁闷地将院门关上。
宿亭云抱着小布袋跑了一段路之后,余光注意到了什么,他转头看去,就见一辆车停在小道上,本来在疯狂尝试倒车,一见他看过去就停住了。
他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,飘了过去,变成一团黑气趴在窗户,细细地打量着车里坐着的人。
这种能隔绝鬼魂的车窗,他最是熟悉了,鹤延为了防止车开到一半,他和小白兴奋地飘下车去,常会贴一张符纸在车内,这样里面的鬼下不了车,外面的鬼也上不了车。
宿亭云用爪子拍了拍车窗。
被抓了个现形的某人显然还在垂死挣扎,隔了三秒钟才降下了车窗,为了掩盖自己的心虚,鹤延甚至还戴了个墨镜。
宿亭云趴在窗上,明知故问道:“你怎么在这?”
“来接你回家。”鹤延并不直视小黑团子的豆豆眼。
宿亭云又接着问:“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?”
鹤延答不上来,支支吾吾半天,心里不想不回应宿亭云的话,最后只能道:“可能我和你有……心灵感应?”
宿亭云:“……”
宿亭云一副“看透了”的神情,看着撒谎都撒不利索的鹤延,只是再追究下去实在没必要,宿亭云决定暂时放这人一马,松开扒着车窗的爪子,慢悠悠飘到了副驾驶的位置上,化作了人形。
他才刚化好形,一只手就伸到了他面前,而很奇怪的是,宿亭云也下意识地张嘴咬住了鹤延伸来的手。
宿亭云:“?”
好奇怪,他在干嘛?!
宿亭云立马松口,震惊之色溢于言表,他整个鬼如遭雷劈,喃喃自语道:“我竟然开始吃人了吗?”
听到这话,一旁的鹤延取下墨镜,握着方向盘,忍不住“噗嗤”一声笑了出来。
他笑够了,就给宿亭云解释道:“以前我做错事了,你就会这样咬我一口。”
鹤延的视线落在自己的左手上,久违的咬痕又一次出现在上面,浅浅的,很漂亮,他有一瞬恍了神,情不自禁道:“我很喜欢你给我的这个奖励。”
宿亭云:“?”
宿亭云:“……鹤延,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?”
捉鬼师回过神来,尴尬地轻咳一声,“我是说我很喜欢你给我的这个惩罚。”
“……”
“咳,我是说我很害怕。”
“……”
宿亭云沉默地看看鹤延手上的咬痕,又看看鹤延眼底藏不住的笑意,他向驾驶位凑近,抬眸看着鹤延的双眼,后者因他的突然靠近而诧异了一秒,待缓过来之后,视线便从他的眼睛,扫至他的鼻子,最后停在他的嘴唇上,宿亭云看到,鹤延的喉头一滚,似乎下意识地想吻了下来。
于是“砰”地一下,宿亭云化作小黑团子坐在位置上,打了个哈欠,柔若无骨地趴下,软绵绵道:“好困哦,我们回家吧。”
鹤延气得牙痒,单手将小团子拎了起来,然而他只对上了一双无辜眨巴着的豆豆眼,后者的小爪子扑腾了一下,似乎在反抗着鹤延的魔爪,可惜这两只小爪子太短了,完全够不着。
小团子停止扑棱,叉腰问道:“你是不是跟踪我了?”
“……”
鹤延老实地把小黑团子放回了座位上,自动忽略这声质疑,他摸了摸小团子的脑袋,柔声道:“好,我们马上回家。”
小黑团子用那双没有什么攻击力的豆豆眼瞪了一下这个捉鬼师,哼唧一声后转了个圈,寻找舒适的位置,抱着小尾巴躺好。
车子行驶到半道时,小白拦住了鹤延的车,上了车便摇着尾巴和宿亭云硬挤在一起,被鹤延瞪一眼后夹着尾巴老实去到后座。
跟踪的事当然也有小白的份,事实上宿亭云前脚刚走,小白后脚便跟上了。在鹤延暴露之际,小狗十分不讲武德,当场逃窜,剩鹤延独自一人面对宿亭云的质问。
鹤延当然不肯干这种背锅的事,他仗着小白不会说人话,把责任全推到了小白身上,说小狗不放心宿亭云一只鬼出门,非要跟上,鹤延怕它影响宿亭云的行动,这才不得已跟上。
小白气得用狗语骂骂咧咧,一直朝鹤延呲牙。
等红灯的间隙,鹤延转头用手指着一直叫个不停的小白,“你敢说你没有担心亭云?”
小狗顿时吃瘪地坐下,气得不愿再看可恶的捉鬼师一眼。
看着这一幕,宿亭云不由地失笑,他飘到后座,趴到了小狗的怀里,蹭了蹭。
小白立马用爪子圈住宿亭云,得意地看了气得半死的鹤延。
回到鹤延家后,宿亭云依旧保持了团子形态,他飘向沙发,将小布袋取下,塞在了自己的猫窝里,然后就趴在沙发上,不愿再动弹。
许是看出了宿亭云的心情不佳,一人一狗停止了吵架,纷纷来到宿亭云的身边,鹤延开口问道:“怎么了?你在……那间木房子里,听到了什么?”
宿亭云趴得扁扁的,轻声说:“我哥似乎察觉到那个‘我’已经不是我了,正在想办法让‘我’恢复正常。”
他话音一顿,抬眸看向身旁的鹤延,“鹤延,你们之前有过节吗?”
鹤延摇了摇头。
接着道:“但如果他真心待你,我想我能猜到他不喜欢我的缘由。”
宿亭云安静地听鹤延说下去。
“上学时,我就经常逃课、违纪,偶尔带着一身的伤,看起来就不是好学生。毕了业后没有正经工作,房子连个好好睡觉的地方都没有。我没办法搬家,鬼界入口必须设在指点地点,也没办法朝九晚五上班……”鹤延顿了顿,另有一些话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和宿亭云说,最后只能说,“我配不上你,他不喜欢我是正……”
鹤延的话还没说完,就察觉到宿亭云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,“你很好。”
像是怕鹤延不信似的,宿亭云又补充了一句,语气比上一句还要更加坚定,“鹤延,我觉得你很好。”
气氛浓烈时,鹤延再也控制不住,他握紧了宿亭云的两只小爪子,将鬼压向沙发之际,催动咒语,使宿亭云恢复了人形,他紧紧地攥着宿亭云的手腕,把对方压在身下。
对方惊呼一声过后,似是明白他想要干什么,便只沉默地看着他。这一幕曾在两年前发生过无数次,他们再亲密的举动都做过了,他们本应该毕业后就结婚而不是分手,他喜欢宿亭云,宿亭云也喜欢他,他们的结局不该是那样的。
都怪——
怪他是个该死的捉鬼师!
为什么这个世界总是有没完没了的恶鬼游荡在人间,为什么总是有鬼不肯斩断前缘,老实本分地去投胎?!
为什么……
鹤延低下头,想要去吻住那个他日思夜想的人,可偏是这时,一阵急促的铃声响了起来——这铃声意味着有强大的恶鬼出现在他所负责的区域里。
他不想去管,只想把没做完的事做完,可就在他即将碰到宿亭云的唇瓣时,后者忽然偏过脸去,避开了这个吻,并说道:“鹤延,你手机一直在响。”
温热的气息落在宿亭云的脸颊上,手腕被捉鬼师攥住的地方阵阵发烫,因而他像被抽走了全身力气似的,难以动弹。
这热气笼罩着他,使他控制不住地睫羽轻轻颤动着,一滴眼泪从眼角划落。
此刻的鹤延比平时的还要“烫”。
宿亭云难受地呼出一口气,又一滴泪从脸颊滑落,他再次开口,声音不免地带上了一点委屈,“鹤延,我要被你烫成三分熟了。”
捉鬼师猛地收回身子,松开了宿亭云的手腕,懊恼道:“抱歉。”
脱离了捉鬼师的桎梏,宿亭云不多犹豫地变成小黑团子,委屈巴巴地飘向冰箱,打开冰箱门后,把自己团巴团巴塞了进去。
鹤延立刻跟了过来,但没再上手去碰宿亭云,“受伤了吗?”
“没受伤。”小团子把脑袋埋得低低的,声音也很轻,“我冰一冰就好了。”
说完,宿亭云将脑袋埋得又更低了些,他觉得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,但变成这个黑黑的样子,应该就不会脸红了吧。
他又道:“你先去忙。”
“可我还没做饭给你吃。”
“不着急。”宿亭云,“我不饿,等……等你回来再做饭也行。”
小团子从旁边拿起一个三明治递给鹤延,等对方接过后,又把小爪子塞到了脑袋下面垫好。
过了好一会儿,鹤延才道:“谢谢。”
包装纸被拆开的声音响了起来,鹤延一边咬着三明治,一边转身换鞋出门,“我很快就回来!”
门“砰”的一声轻响被关上。
刚刚还“虚弱无力”的小团子马上飘了出来,窜进自己的猫窝里取出小布袋,然后飘到正咬着玩具甩来甩去的小白身前,不等小狗摆出邀请的姿态,一张定身符就贴在了小狗的脑门上。
小白:“?”
“对不起啊,小白。”宿亭云化作人形,跨上小布袋,紧张地飘到其中一个房间门口,从小布袋里取出李三给他的符纸,贴在门上,一阵奇异的风来,吹落了所有鹤延原先张贴的符纸,宿亭云转动把手,将门打开。
房间的正中央,立着一扇奇怪的黑门。
——那便是通入鬼界的入口。
宿亭云深呼吸一口气,打开鬼界入口,跳了进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