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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5章 第 15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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因着刚摆弄了半晌花泥,尚盈盈匆匆去梢间里煴香净手,这才追随着圣驾进殿。

瞧见晏绪礼已经坐在御案后头,尚盈盈以为是要她伺候笔墨,忙轻手轻脚地走上前去。方欲拾起墨条,晏绪礼却抬了抬下巴,示意她去看御案上堆着的奏折。

“把案上收拾了。”晏绪礼命道。

“是。”

尚盈盈福了福身,将目光挪向案头奏疏。

看清折封上工整的台阁体,尚盈盈不敢掉以轻心,大致分辨着轻重缓急,将一众奏事折、请安折和谢恩折,皆分门别类地归拢起来。

不知此刻圣心是否怡悦,尚盈盈手下动作轻柔,生怕弄出半点儿声响,更惹得这位爷不耐烦。

可尚盈盈愈是打起十二分精神,便愈能觉出晏绪礼仰靠在龙椅里,目光正一错不错地落在她身上。

尚盈盈强自镇定,掌心却已微微沁出汗来,不解皇帝盯着自己,究竟是在瞧什么?

好在没过多久,晏绪礼便垂下眼,看向案头分堆儿摆放的奏章。

修长手指在折封上点了点,晏绪礼突然发问:

“你识字?”

晏绪礼素日便常觉玉芙能言善道的,此刻见她能分别出各种折子,虽是意料之外,却又觉情理之中。

平头百姓极少会给女儿请塾师,故而能认字的宫女并不多见。

知晓皇帝疑惑,尚盈盈颔首认下后,轻声答话:“回万岁爷,奴婢的爹爹是元丰十五年秀才。”

晏绪礼抬眼看向尚盈盈,正欲细问清楚,又听她接着说道:

“从前爹爹还在时,曾教过奴婢读书习字。”

原来尚盈盈是失怙的孤女,晏绪礼眸色微动,豁然了悟:

“你进宫便是因为父亲亡故?”

尚盈盈应了一声“是”,唯恐晏绪礼想到什么卖身葬父的戏文上去,忙又解释:

“先父丧事是由族中长辈料理的。只是奴婢家中有位幼妹,尚需娘亲照料。奴婢欲替娘亲分忧,便想着进宫当差,多少贴补些家用。”

“承蒙天家恩典,赏奴婢一口饭吃,家中亲人也得以安稳度日,奴婢心中感激不尽。”

这话未免有歌功颂德之嫌,但架不住尚盈盈神色诚恳,倒不叫人觉得是曲意逢迎。

晏绪礼微微颔首,随口问道:“你既能识字,怎么不去六尚局当女官?”

尚盈盈闻言,却支支吾吾起来,半晌才搜罗出个借口:“奴婢才疏学浅,怕是考不上女官。”

这谦虚话太过假惺惺,晏绪礼才不会轻信。至于真正缘由,他略想了想,便猜出个八九不离十。

六尚局女官差事轻松,月钱又丰厚,故而同御前宫女一样,二十五岁后才会出宫。饶是如此,仍有不少人都舍不得走呢。

可尚盈盈不同,她不乐意留在宫里。

嘴里说得冠冕堂皇,实则还不是攒够银子,便盘算着出宫嫁人了?但凡他说一句即刻放归,玉芙保准儿跑得比兔子还快。

思及此,晏绪礼顿觉心头不悦,不欲再琢磨下去,便转而提起:

“朕听闻,前几日皇后赏了你银子。”

“是,主子娘娘夸奴婢伺候得用心。”

生怕晏绪礼误会,尚盈盈又着意强调:

“奴婢本欲辞谢,可娘娘说是替您赏的,命奴婢一定收下。”

十两纹银于主子们而言,不过是指缝间漏出来的灰土沙粒。但拿去宫外,却能换来两石粮米,足够娘亲和妹妹用上半年了。

此番惹人妒忌的赏赐早已传扬出去,若是银子再被皇帝收缴,她可真成了鸡飞蛋打,两头落空。

看穿玉芙紧张兮兮的小心思,晏绪礼蓦地失笑,扬眉问她:

“你忽然慌神儿做什么?朕还能抢你银子不成?”

皇帝声音里夹着几分促狭,尚盈盈被笑得难为情,不肯再吱声了。

没跟那只埋脑袋的小鸵鸟计较,晏绪礼思绪转回皇后身上,沉吟半晌,暗自提醒道:

“平日少去后宫走动。”

“奴婢省得规矩,绝不敢出去乱逛。”尚盈盈连忙应声,而后欲言又止,“只是……”

见玉芙吞吞吐吐,晏绪礼掀了掀眼皮,催促她快些说下去。

“只是您能不能别总命奴婢出去拦人?”尚盈盈抬头瞄了皇帝一眼,小声恳求,“娘娘们日日求您不见,恐怕都要恨死奴婢了。”

“你倒放肆。”

晏绪礼冷睬玉芙一眼,却在她仓皇欲跪时,伸腿挡在她膝前,将人架在原地。

“食君之禄,不该替君分忧?”

拈来句玉芙自己说过的话,晏绪礼气定神闲地反问回去。

膝盖骨忽然抵上皇帝的腿,尚盈盈吓了一跳,连忙直起身子答话:

“奴婢不敢躲懒,只是想着办些旁的差事,兴许更能替主子爷尽心效力。”

难得听玉芙跟自己提要求,晏绪礼本可以直接应下,但他素来黑心肝,偏要消遣她两句。

“旁的差事……”

晏绪礼眸光一瞥,轻飘飘地游弋过尚盈盈脸庞:

“譬如在朕宫中遍地栽花?”

浑身好似被浮浪拍过,尚盈盈不自觉地抿起唇瓣,憋得耳根发烫:

“回主子爷的话,奴婢只是想种些兰花。如此恰与殿前那株丹桂相配,取‘兰桂腾芳’之意。摆在后殿槛窗下,定能保佑您子孙兴旺。”

晏绪礼听罢,垂眼轻笑一声:“神神叨叨的。”

“你既喜欢,那便栽吧。”

不等尚盈盈作何反应,晏绪礼以笔尖点了点朱砂砚台,淡然吩咐:

“研墨。”

-

日昳之初,衍秀宫里暖香缭绕。天光透过石榴花藻井下的窗棂,映得满室生辉。

瞧着衾被里呼呼熟睡的婴孩,文妃眉眼间尽是温柔,抬手轻轻推晃摇篮,又忍不住用指腹碰了碰大皇子脸蛋儿。

文妃为同孩子亲近,连养成水葱似的指甲,都毫不犹豫地悉数铰去,显然爱极了这四五个月大的小人儿。

听得门槛上传来细微响动,文蘅偏眸一看,只见是贴身宫女芳竹。

悄声从摇车旁起身,文蘅朝站在一旁的乳母使个眼色,命她好生照顾大皇子。

隔扇门外,芳竹端着朱漆托盘,上头摆着一碗热气袅袅的养心归元汤。

“娘娘,该用汤药了。”芳竹微微屈膝。

文妃自幼身弱,在家中时便每日服用这养神汤,只盼能固本培元,滋养心血。

从芳竹手中接过药碗,文蘅眉头未皱,便一饮而尽。芳竹连忙递上蜜饯,文蘅却摆摆手,只用帕子拭了拭唇角。

“这些日子有大皇子陪伴,奴婢瞧着娘娘比往常高兴不少,连面色都红润有光呢。”芳竹扶着文妃,缓步往寝殿里走,还忍不住心里欢喜。

“每日只要一见着宥儿,本宫便觉得什么烦心事都没了,为他拼上性命都是值得的。”文蘅歪身儿倚在贵妃榻上,轻声吁叹。

“是。娘娘深谋远虑,花的心血比谁都多,这大皇子便合该是咱们的。”

拨散开榻前的软烟罗花帐,芳竹回身陪坐在脚踏上,不由掩唇窃笑:

“皇后还想坐享其成,白捡一个儿子,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儿?”

文蘅看了芳竹一眼,唇角微挑:

“她们主仆俩儿反目,自己窝里斗起来,同本宫可不相干。”

芳竹笑得见牙不见眼,顺着文妃的意思,连声说“正是如此”。

“倘若皇上肯把大皇子记在您名下,那便更好了。”

眼下文妃只担个养母名头,芳竹不禁略感遗憾。如若真能记来名下,等皇子日后有了大出息,自家娘娘就是正儿八经的西宫皇太后,不必再有后头那些啰嗦事儿。

文蘅闻言笑容微敛,断然摇首:

“皇上是急于要个后嗣,断了他那些亲王兄弟的念想。但这皇子,决不会是我们几个所出。”

“贵太妃的兄弟握着都察院,太皇太后的侄子更是当朝首辅。她们如今虽都称自己不管事儿,可谁又能说得准以后呢?”

文蘅抚过襟边平金银绣菊纹,徐徐说道:

“上头的轻易动不得,下头若再添个外家强势的皇子,皇上岂不是夹在当中,擎等着被两面油煎?”

“当初把我们全晾去一边儿,独独收了皇后的婢女伺候,左不过是这个缘由。”

忆起虞嫔前日同她禀的趣事,文蘅讥笑一声:

“柳濯月还指望日后能侍寝生养呢,做她的春秋大梦。”

近来柳濯月晋位贵妃,父亲又荣升从一品左军都督同知,可把她展扬得够呛。殊不知皇帝大肆犒赏拥立功臣,不过是将面子功夫做足,至于里子好不好看,那就甭费心琢磨了。

芳竹听罢,这才恍然大悟。倘若皇后能安分不作死,皇上虽未必同她生儿育女,却仍会万事先紧着嫡妻。至少勤妃的孩子,天生就会偏向皇后。

幸好娘娘棋高一着,把这事从根儿上搅和黄了。人言道“纸包不住火”,杀母之仇即便能瞒得了一时,难道还能瞒得了一世?

“怪不得皇后之前抬举玉芙,奴婢本以为她要在皇上跟前扮贤德。如今想来,怕是又盯上了那宫女的肚子。”芳竹暗自警惕道。

如今明面上的证据,皆是皇后害死了勤妃,皇上定然不肯叫她抚养大皇子。但若旁人再生出一个呢?时日一久,皇上念起夫妻旧情,说不定就愿意原谅皇后了。

“自然。”文蘅疲乏合眼,轻哂道,“皇后已经不中用了,她自己生不出孩子,可不就得借旁人的腹?”

十两纹银就想买下人家的肚子,还能图个心安理得。傅瑶果真一如既往,骨子里的伪善令人生厌。

“对了娘娘!奴婢这里还有桩要事,从前忘了回您……”

说起那个玉芙,芳竹猛然间想起什么,连忙站起身来,凑到文妃旁边耳语一番。

文蘅听罢倏地睁开眼,扭头看向芳竹,低声追问:

“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?她们素日可还有来往?”

见娘娘果真感兴趣,芳竹自豪地挺起胸脯,将当日情状细细禀来:

“先前主子们去谒陵的时候,巧菱同奴婢告过一个时辰的假,说是想去见见从前姐妹。奴婢虽放她过去,却多留了个心眼儿,派人暗暗跟着,竟发觉她到乾明宫寻见个体面的姑姑。后来奴婢才知,那人正是玉芙……”

“不过自那往后,她们便没再见过面儿了。”芳竹说到此处,又不禁暗叹一声。

“还挺审慎。”

文蘅却没丧气,只盯着头顶花帐出神。过了好半晌,她才轻声说:

“再过几日便是中元节了,你借着侍奉灯烛的由头,把那个叫巧菱的调进殿里伺候。”

“暗地里继续盯紧些,日后兴许用得上。”

文蘅瞥了芳竹一眼,将腕上的鎏金钏儿褪下来,赏她办事得力。

芳竹见状目露惊喜,连忙双手接过,叩谢道:

“是,奴婢明白,多谢娘娘恩赏。”

文蘅摆摆手,浑身舒坦地拢起锦衾,心道这可真是瞌睡来了遇枕头。她正愁怎么绕开万岁爷,辖制住那个御前姑姑,谁知法子竟自己寻上门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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