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,方清珏喊方程和林真真下来吃早饭,发现这两个人似乎陷入了冷战,谁也不理谁,一顿饭吃得压抑至极。
方程铁了心要将早恋进行到底,林真真没再逼他分手,但也没放弃,只是惊涛变成了偷偷涌动的暗流。
今天八中正式开学,下午会有例行家长会。林真真这回没出席方程的,倒是破天荒地来了方清珏的班级,这让他有点受宠若惊。
但他没惊多久,就听林真真说:“就考了这么点分,真给我丢人。”
方清珏:“我是第五名。”
林真真不以为意:“又不是全校前五。”
方清珏:“……”
他忽然想知道,如果他也能像方程一样名列前茅,林真真对他的态度会不会好起来。
尽管她对这个成绩不大满意,班主任还是毫不吝啬地夸赞了一番方清珏,这让林真真在其他家长面前涨了不少面子。
家长会结束后,她破天荒地带方清珏去吃了一顿干锅虾。
这顿饭吃得他有点心塞——他好像知道了林真真为什么会爱方程。
原来并不是所有母爱都是无私的,至少林真真的爱有条件。但这个条件,方清珏能接受,也给得起。
他拿出千百倍的精力放在学习上,每天学到后半夜两三点,和江川的聊天也多了起了,微信里全是各种题型的解题思路。
一眨眼,一周过去了。
明天方程要去市里参加联考,林真真亲自下厨煲了锅鱼头汤,喊方程下楼喝。
以往这种事都没有方清珏的份儿,但这回她分出来一碗。
想起江川也在竞赛班,方清珏没舍得喝,去厨房找了个保温饭盒,将那碗鱼汤倒进去,拎着去了道北,照着记忆找到了陈婆圈出来的院子。
江川房间的窗户开着,灯也亮着。透过窗,能看见他坐在书桌前低头学习,方清珏走过去敲了敲玻璃。
“咚咚咚。”
江川应声抬头,看见他的一刹那很意外,也很惊喜,“怎么不进来?”
方清珏推开纱窗,将保温盒放在窗沿上:“我就不进去打扰你学习了。”
“这是什么?”
“我妈炖的鱼头汤。”
江川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,“那你怎么不喝?”
“不爱喝。”方清珏将纱窗合上,透过纱窗上无数个细小的方孔和他对视,“你趁热喝,一会儿该凉了。”
“好。”江川被台灯的暖光笼罩着,面庞柔和得过了分,“正好明早我要去接你哥,顺便把饭盒给你带过去。”
“你们约好了一起去学校坐大巴?”
“嗯。”
“行,那我走了啊。”
方清珏长腿一迈,跨过矮篱笆,回头看了一眼。江川站在窗口看着他,眼里仿佛盛着星光,比以往哪一次都要亮。
第二天用过早饭,方程坐在院子里做数独,方清珏拎着洒水壶一遍遍地给院里的花浇水。
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,越来越接近大巴发车的时间,江川却一直没有出现。
他按耐不住,走到院外张望,胡同里只有几个玩闹的小孩子,再也没有其他人。
他掏出手机给江川弹了条语音,没人接。
“再不走就赶不上车了。”他看向方程,“你先走吧。”
方程觉得奇怪,江川不是这种无故爽约的人。他打了几通电话过去,也一直没人接。
“我去他家看看,可能是被什么事绊住脚了。”方清珏说。
“那好吧。”方程将数独卡放进背包,骑着自行车离开了。
望着方程离开的背影,方清珏渐渐凝起了眉。他想起陈序的话,想起寸头看向江川的目光,心里登时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,立刻朝道北跑了过去。
刚跑到柳树下,就和正准备去店里的陈婆打了个照面,他急忙问道:“阿婆,江川在家吗?”
陈婆有些疑惑:“他一早就走了呀,说要接上你哥一起去学校,你没看见他吗?”
方清珏一听,心里登时咯噔一声。
CMO决定他们能不能保送清北,江川不可能怠慢。他明明早就出发了,却一直没现身,那只能是路上发生了什么。
这个筒子楼是七十年代的搪瓷厂宿舍,离海角街不算近,有好几条路可以走,方清珏来时走得是江川送他回家走过的那条路,一路上都没有什么发现。
这说明,这回江川没走这条路。
方清珏连忙折返回去,选了另一条路。他的步伐没有停过,而且走得越来越快,每经过一个胡同都会冲进去找上一番,每经过一个岔路口都要挨个方向都走上一遭,然后再回到原点顺着路继续往回走。
如此来回试了好几条路线,一直都没有发现江川的踪迹,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烈,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,在巷弄间四处乱窜。
方清珏头一次觉得港城大,几公里的范围内找个人都像是在海底捞针。
他停下来,胳膊撑着膝盖,气喘吁吁地看着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,思索着江川可能会行走的路径。兜里的手机震了震,他掏出来看了一眼,是方程发来的短信。
「老师联系不上他,只能让车先走了。」
大巴都发车了他还没到,一定是出事了。
方清珏眉头紧锁,心彻底沉了下去。
他抓起衣角擦了擦脸上的汗,脑子里不断盘算着还有没有其他路线。
明面上的路基本都找遍了,难道江川抄近道了?
方清珏猛地想起了旧厂,如果从那个厂子穿过去,可以更快到达海角街。
他立刻赶了过去,果然在旧厂街后巷看见了十几个混混。他们形成了一个包围圈,将什么人层层包围住,方清珏看不清里面的情况,但听见了胖子骂骂咧咧的声音。
他当即停下脚步,掏出手机,哆哆嗦嗦地按下了110。
*
江川坐在地上,白衬衫上全是大小不一的鞋印。一旁的胖子没有他这么狼狈,但也没有好到哪里去。
寸头蹲在江川面前,手里握着蝴蝶刀,用沾着血的刀刃一下一下地拍他的脸:“方程是你们爹还是你们妈?一个上赶着冒充,一个上赶着挨打。”
“操!你嘴巴放干净点!”胖子立刻挣扎着想起来打他,又被几个混混按着肩坐了回去。
寸头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秒,又回到江川脸上:“别怪我没提醒你,以后再多管闲事,我划的可就不是这儿了。”
江川不卑不亢地与他对视了几秒,突然低低地笑出了声,越笑声音越大,听得人心里发怵。
那双浅淡的眼眸也突然迸发出一道难以言喻的光,好似整个人都兴奋极了。他握住寸头的手,带着他将刀尖抵在脖子右侧的大动脉上,低沉的嗓音透着不易察觉的癫狂,“那你来啊。”
胖子一听,脸色瞬间就白了,立刻义愤填膺地喊:“他妈的你们以多欺少算什么本事,有本事就和我单挑!老子不打死你老子不姓邹!”
寸头没搭理他,两只眼睛始终盯着江川,眼底那抹审视的意味越来越浓。他低头凑近,在江川耳边低声道:“你挺疯啊,你外婆跟你一样疯吗?”
江川的笑声戛然而止,眸光瞬间就暗了下去,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。
他双眼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寸头,眼中射出刀子般锐利的寒光。寸头不露声色地回盯着他,两个人都一言不发,沉默地在风中对峙,像无声的较量,更像一场心理博弈。
半晌,江川缓缓松开了手。
寸头顺势将刀刃按在他衬衫领口上,正反两面都蹭了蹭,将沾在刀尖的血都蹭到了雪白的衣领上。
“长长记性。”他用刀刃拍了拍江川的脸。
江川仰起脸看他,透明镜片下的那双眼睛弯弯的,眼里却没什么温度。
寸头收起蝴蝶刀说了句撤,混混立刻放开了他们,跟在后面一起走了。
围在巷子里的人都撤了,方清珏才看清挨坐在一起的江川和胖子,登时瞪圆了眼睛,瞳仁剧烈地颤了颤。
江川斑驳的白衬衫被划开一道特别大的口子,后背洇着一大片鲜血,看起来触目又惊心。
“江川!”他立刻挂掉电话冲了过去,急得声音都变了调。
胖子正在查看江川的伤势,闻言看过来一眼,诧异道:“你怎么来了?”
方清珏仿佛没听见,蹲在江川身边检查他后背的伤。这伤口是被刀划出来的,差不多有三指长,斜斜地横在蝴蝶骨下方,看起来非常狰狞。
“他们居然敢动刀子?”他倒吸一口凉气,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查看了一遍,确定江川就后背有一道伤口,才想起什么:“救护车,对,我得叫个救护车。”
江川声音很低,还有点颤:“救护车能开进这巷子?”
“也,也对。”方清珏的大脑一片空白,甚至都有点懵,说话也有点结巴,“那我出去拦,拦个车。”
他刚要站起身,江川就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,一脸认真地问:“你哥走了吗?”
方清珏脸色一黑,忍不住想要骂人,“这时候你还管他走没走?”
一句话喊完,他才意识到江川还在地上坐着,便架着他的另一只胳膊,配合胖子一起将他扶了起来。
江川不止衣服很脏,裤子上也全是脚印。他是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,一向衣不染尘,几时这样狼狈过。
方清珏越看越难受,抬手拍掉了他裤子上的灰,轮到臀部的时候,手停在空中顿了几秒,然后收了回去,扭头跑出巷弄去马路上拦出租车。
胖子一脸紧张地盯着江川的后背,见状,江川很轻地扬了下唇角:“放心,伤口不深,就是看着吓人。”
胖子松了口气,脸上终于有了点血色:“谅他也不敢下手太黑。”
他搀扶着江川往出走,边走边用一种极为复杂的目光看他:“我说,你该不会是抖M吧?怎么挨打比撂翻他们还兴奋?”
闻言,江川眯眼笑了出来,太阳在透明镜片上投下两道金色光斑,点亮了那双藏在镜片下的眼睛,令这抹再寻常不过的笑容透出几分不同寻常的深意。
胖子看得心里瘆得慌,胳膊上不由自主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,“你能不能正常点。”
“我很正常啊。”江川说。
“正常个仙人板板。”胖子拆穿他,“你一这样眯眼笑准没好事。”
方清珏拦了辆车,折回去和胖子一起将江川抬进车,然后拉开副驾驶的车门钻进去,急冲冲地说:“去最近的医院。”
旧厂街这边经常有打架斗殴事件发生,司机早已见怪不怪,闻言便踩着油门往前冲。
方清珏平复了一会儿情绪,等手不再那么抖了的时候,才回头问江川:“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