许玉淮走后,黛春几人进了屋。
夏琼用浸了热水的帕子,动作轻柔地为舒含昭擦拭面颊泪痕。
激昂情绪如潮水退却,理智上头,舒含昭皱着眉,“我听说,姓云的那……”
顿了顿,咽下那两个字,她语气不太好,“姓云的脸上生的是红疹?”
“是。”
黛春回:“元义说是中了慢性毒药,因她对药物敏感,提前发了出来,导致脸上生了疹子。”
舒含昭冷哼一声,“运气倒是好。”
“不过,好端端的,那药怎么会变?”
黛春摇头。
夏琼退后,把帕子扔进铜盆,猜测道:“莫不是那奴婢做的?”
“她人呢?”
黛春:“今个儿躲出去了,夫人可要把她寻回来?”
舒含昭颔首,眸泛冷光,“带回来,好生问问。”
黛春应声,“是。”
夏琼脸上略带怜悯。
事没办好,那叫桃杏的要吃些苦头了。
吴嬷嬷站在一旁听完,劝道:“夫人何必与别人一般见识,当务之急,是快些怀上子嗣。”
舒含昭面上含燥,“行了,我知道了,别念了。”
夏琼垂首,长睫盖住眼睛,柔声道:“我去给夫人端药。”
院中忽然有猫在叫。
从窗户看去,一只浑身雪白的猫儿赖在圆脸小丫鬟脚下,两只爪子勾住她裙摆,喉咙里咕噜咕噜地撒娇。
春日阳光正好,洒在一人一猫身上,着实美好。
“养不熟的东西。”
舒含昭冷沉的嗓音响彻,“吃我的喝我的,竟然对着个下人如此亲昵。”
夏琼恍惚回首,对上舒含昭明媚而冷冽的侧脸。
“处置了。”
一片寂静中,无人应声,最终还是黛春恭声道:“是。”
耳畔猫儿的叫声黏腻动听,丝毫不知自己的处境。
夏琼低眉屈膝,恭敬退下。
……
敏良取了药,熬好后立即给云镜纱送来。
云镜纱喝了药,带着面纱半躺在榻上看书。
才翻了几页,芳音在外边喊:“姑娘,侯爷身边的元福小哥来了。”
云镜纱动作不停,嗓音虚弱,“我身子不便,敏良,好生招待着,莫要怠慢。”
敏良口中称是,提步去了外间。
这次许玉淮送的东西格外贵重,敏良让丫鬟们送到云镜纱跟前,待她一一看过。
云镜纱视线从琳琅满目的朱钗环佩上掠过。
倒是大方。
她挑了几样,剩下的便让人妥善收好。
吃了午饭,黄老夫人跟前的秀妍来看望。
云镜纱并未露面,隔着帘帐与她说话,“劳烦秀妍姐姐走这一趟。”
秀妍目光关切,“姑娘的脸如何了?严重么?我曾学过几分医理,若是姑娘不介意,可让我瞧瞧。”
“秀妍姐姐竟还学过医理?”
坐在帘帐里的身子动了下,语含惊讶,旋即尾音落了下去,失落苦闷,“我此刻的面容有碍观瞻,还是不碍秀妍姐姐的眼了。”
秀妍笑道:“嗐,是我自大了。不过略识得几株草药,如何能医人?姑娘听大夫的话,好好养着,莫要忧心。”
“我省得。”云镜纱乖顺点头,“多谢秀妍姐姐关心,也替我谢过老夫人,待我脸好了,再去寻老夫人说话。”
秀妍笑盈盈,“好。”
待了一刻钟,就吃了盏茶,秀妍便回去复命了。
隔着帘帐目送她的背影远去,云镜纱若有所思。
秀妍的态度并不轻慢,她却敏锐地察觉到,在她拒绝之后,秀妍的情绪淡了些许。
难不成,是老夫人担心她毁了脸,无法勾.引她孙子,决定放弃她了?
“姑娘。”
送完秀妍回来的敏良道:“桃杏回来了。”
“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!”
芳音瞬间炸了,“我非得去教训教训她不可。”
“芳音。”
察觉到敏良神色有异,云镜纱叫住她,问道:“怎么了,是桃杏出事了?”
敏良点头,眉心微皱,“她方才一瘸一拐地回来,满头大汗,煞白着脸,像是疼极了。可瞧着却没什么外伤,问她发生了什么也不说,回了房就哭。”
芳音高兴了不少,小声嘟囔,“活该。”
云镜纱不赞同地看她一眼,“她与我们不是一条心,随她去吧,往后无论做什么都避着她些。但她既然出事,也不好不闻不问,你们去看两眼。”
敏良颔首。
芳音起初不想去,可眼珠子一转,不知想到什么,挽着敏良的手出门。
快到门口,她问:“寻春,你去吗?”
尹寻春摇头,“不去,我要陪着姑娘。”
芳音也就是随口一问,得此回复也不在意,拉着敏良走了。
尹寻春年纪小,院里丫鬟又多,她能做的着实不多。芳音和敏良都默认让她陪云镜纱解闷,平日里也就是让她搭把手。
屋里没了人,云镜纱道:“寻春,给我拿面镜子。”
“好。”
尹寻春从妆台上拿了面巴掌大的镜子。
云镜纱举着镜子,细细看着额头上的红疹。
“姑娘。”尹寻春不解,“为何还要留着桃杏?”
她对姑娘不安好心,一剑杀了最好。
云镜纱理着额角碎发,漫不经心回复,“不叫的狗,咬起人来是最疼的。有条叫嚷的放在明面上,总好过放条不叫的在暗处。”
尹寻春懵懵懂懂,“什么叫不叫的?”
云镜纱失笑,“你琢磨这个作甚,别想了。快看,我这样好看吗?”
白纱遮住下半张脸,碎发挡住额上大部分红疹,只露出一双水润清透的眼睛。
尹寻春坚定道:“好看!”
云镜纱无奈,点着额头无法遮挡的红疹,“到时用粉遮一遮。”
“算了。”
念头一转,她又道:“就这样吧。”
什么这样那样的?
尹寻春不懂。
不过姑娘不说,那她就不问。
……
“怎么样,瞧见了么?”
秀妍一进门,坐在上首的黄老夫人迫不及待追问。
她无奈摇头,“并未。云姑娘把自己的脸遮得严严实实的,想必是不太好。”
闻言,黄老夫人失望靠在软枕上。
秀妍近前蹲下身子,轻轻捶着黄老夫人小腿。
寂静之中,只听沉沉一叹。
“若她的脸好不了了……”黄老夫人沉吟道:“淮儿会把她带回来,想必也是有几分喜爱她那张脸的。琴慧,你照着云丫头的模样去寻个回来,用不着如何相似,能像个三四分,已经算是难得的美人了。”
黄老夫人身旁,穿着褐色短衫,绛紫色迭裙的嬷嬷颔首,“是。”
黄老夫人一手撑头,惋惜叹道:“可惜啊。”
秀妍知晓,老夫人最看好的还是云姑娘。
生得那般模样,性子又温和内敛,没有哪个男人会不喜欢。
哪怕是侯爷。
……
黄昏的光将西边天空染成红霞,一双燕儿结伴穿云而过,留下长长拖尾。
檐下已有丫鬟将点好的灯笼重新挂上。
风住了,芳音收了线,把纸鸢交给小丫鬟,隔着窗喊道:“姑娘想吃什么,奴婢去拿。”
窗内忽地冒出一颗小脑袋,尹寻春扒着窗沿,“芳音姐姐,敏良姐姐已经去厨房了。”
芳音惊讶,“她什么时候去的,我怎么没看着?”
院门口处响起人声,见敏良回来,芳音忙迎上去帮忙。
云镜纱身子弱,不宜重口,敏良拿的都是些清淡好克化的菜。
好在她胃口不错,吃完在榻上歇了会儿,转去床上躺着。
几个丫鬟自不会去打扰,早早退下了。
今夜无风,皎皎银月挂柳梢,繁星点缀夜空,星光明亮,星汉灿烂。
“啪嗒”一声轻叩,云镜纱迷迷糊糊道:“谁?”
她迷蒙睁眼,隔着厚重帘帐瞧见屋内高大的影子,惊得险些叫出来。
“是我。”
略显熟悉的嗓音落下,云镜纱咽下喉咙口的尖叫。
顺了口气,她疑声,“齐公子?你今晚怎么来了?”
男人静默须臾,言简意赅,“你放了纸鸢。”
“什么……啊……”
似想起什么,少女话音一拐,“是我放的,公子稍等片刻,我这就去给你拿东西。”
孟桓启负手立于屋内,闻声侧开脸,长睫微垂。
听着帐内窸窸窣窣的声响,他垂下眼睑。
少女灵巧的脚步挪到妆台,与他小声寒暄,“公子今夜来得好早。”
孟桓启睨眼桌上漏刻,微抿唇,“嗯。”
轻缓的脚步声渐近,少女嗓音绵柔,“公子看看,这里头可有你要的东西?”
孟桓启瞥眼过去,凤眼里点点思量刹那散开,目光凝在她脸上,嗓音比寻常还要冷冽三分。
“脸怎么了?”
少女脸上覆着白纱,满头青丝散开,静静披在身后,左右两绺头发挡在侧脸,碎发遮在额上,只露出琥珀般清莹的杏眼。
他目力极好,借着皎洁月光,清楚看见少女额上遮不住的红疹。
“啊……”
云镜纱低低叫了一声,杏眸中盈出水色,连忙背过身去,颤抖着道:“很丑,公子别看。”
“怎么回事?”
孟桓启绕过她,直直看着她的脸。
“公子别看了。”
云镜纱嗓音里映出恳求,那双明澈的眼几乎快要哭出来。
孟桓启一怔,侧过身移开目光,“我不看,但你需告诉我为何会如此。”
云镜纱抱着木箱,小声道:“没什么,只是吃错了东西生了疹子,吃了药过几日就好了。”
若真如此,她的委屈作何解释?
孟桓启不语,向前迈进。
“公子!”
云镜纱慌乱后退,急急解释,“纸鸢是侍女为了哄我开心放的,我郁结于心,忘了公子夜里会来。我这副样子……”
她低泣,把怀中木箱往前一递,“公子还是别看了,看它们吧。”
孟桓启转身,长指一伸将之打开,草草看了眼,“没有。”
云镜纱:“……”
好敷衍。
她正欲说什么,男子清冽好听的嗓音落下,“等我片刻。”
云镜纱不解抬头,须臾的工夫,眼前已没了那道高大的身影。
她默了默,犹豫稍许,抱着木箱坐在榻上等他。
夜里微凉,云镜纱裹了裹身上的披风。
不知过了多久,久到她都快睡着了,窗户轻响,云镜纱一下子惊醒,单手揉了揉眼睛。
“齐公子,你回来了。”
“嗯。”
去而复返的孟桓启走到近前,取出两个青色瓷罐,“这药不比你之前用的差,每日两次。”
侯府的药膏出自宫中,已是难得的好药。齐雨却一出手就是两罐,甚至直言不比侯府的差。
赌对的可能越发大了。
云镜纱摇头拒绝,“我怎么能要公子的东西?”
孟桓启直接把东西放在榻上安置的矮桌上,“你替我找东西,我还未给谢礼。”
云镜纱弯了弯眼,“那我就谢过齐公子了。”
孟桓启颔首。
斜睨着漏刻,他张了张唇,但在见到云镜纱捂唇打哈欠时,顿了顿,只道:“夜深了,你歇吧,我走了。”
“公子慢走。”
“好。”
窗户开了又阖上,那人转眼不见。
子时将过,云镜纱忍着困意坐回去,心情颇好地点了点两罐药膏。
指尖碰到别处,指腹下的触感明显不同于瓷罐。
云镜纱把那东西拿起。
他什么时候放下的?
云镜纱走到窗边。
清辉映下,巴掌大的木盒里躺着一条手串。
玉珠子颗颗晶莹饱满,漆黑如墨,油润光滑。个头不大不小,正正合适,中间挂了块檀木制成的莲花形状木牌,上头刻了个“安”字。
这是何意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