几日后，谢乔终于醒了过来。准确来说，伏诛琴灵编织的结界，勾起了她的回忆。

她做了一个可怕的梦，梦境格外漫长。

梦中光线昏暗，凌昭钰站在高台之上冷冷睥睨着她，少年一双淡红色的妖瞳尽是杀意，似乎想要将她处置后快。

彼时的灵虚门血流遍地，而她，什么也做不了，只能伏在长虞和漱玉的尸体上哭泣。

梦境的每一个场景都非常细致，简直就像是亲身经历了一般。

她醒来的时候，漱玉轻轻拂去她脸颊的泪水，告诉她当日太平镇火光冲天，少年浑身是血将她背了出来。

噩梦的阴影还在，谢乔压根不相信，只觉得这比噩梦还要可怕上万分！

漱玉也没想到，一贯冷戾的少年，竟是一个善良的好人。

但是，谢乔听了这个之后，杏眸睁得圆圆的，半天没有说一句话，只是擦了擦额头的冷汗，好像是被吓得不轻。

她的反应实在有趣，惹得漱玉不禁想笑。

小姐对凌昭钰的误解，似乎有一些深呢。

漱玉发现，谢乔自从经过了噬魂兽之后，便对修炼之事格外上心。

即使身子未完全好，仍旧牵挂着剑术，经常与她分享剑术心得，甚至，还会像小孩子一样炫耀雁章剑如何如何好。

这种欣喜，漱玉也是见过的，但那是在五年前————谢乔从灵剑堂第一次捧回了属于自己的灵剑。

然而，她修为不够，灵剑微乎其微，被同龄弟子指责鼻子嘲笑。随后，她便一直黯然神伤。

谢乔的性子虽然变了许多，平心而论，漱玉很喜欢现在这个活泼爱笑的谢乔。

不久之后，赤华境开了。

灵虚门的年轻弟子需前往秘境参与试炼。

赤华境，是灵虚门术法长老们耗尽毕生心血开创的虚妄结界。

秘境之中，眼见不一定为实。花木虫兽半真半假，难以难辨。境中万物，考验弟子们的术法基础和应变能力。

总而言之，赤华境，是灵虚门中难度最高的试炼场，若要顺利通过它，并不容易。

第一关赤华初境就难倒了一大片弟子，有些弟子粗心大意，学艺不精，便会被境中小精灵当做傻子百般戏弄。纵使心生恼羞，却也无可奈何。

初境困住的一大群弟子里，肯定会有谢乔的身影。

谢乔只记得自己前世被初境的精怪欺负得很惨。

焕火兽能生火，性格狡黠，非常记仇，硬是逮着她不放，喷着灼灼的橙色火花，将她裙边都烧得焦黑。

最后，谢乔灰头土脸地被镜中执事弟子带了出去，提前结束了试炼。

结果不言而喻，她没有通过试炼，并且是弟子中表现最差的！

如若不小心遇上一只狼獾，恐怕会终生难忘。

狼獾体臭，急躁凶猛，几里之外都会闻到一股臭味，熏得人两眼昏昏。

气味一旦沾到衣服上，没有十天半个月不会消失。

谢乔进入赤华初境的时候，一群弟子对她暼了又暼，三分疑惑，三分不可置信，还有四分怪异。众人神情复杂，看她的目光就像在看一个神经病。

往常的试炼，谢乔来过几次？怎么到了鬼门关，反倒不怕了？

境口的执事长者催促众人快些进去，一行人才不情不愿地入了赤华初境。

参天古松下生着青褶伞菌和红花菇，雾霏空蒙，毒菌遍地，瘴气弥漫。

弟子们不可停留太久，否则会被毒菌影响心智，产生过激的幻觉。

还没走多久，谢乔就见到两三位弟子嘴唇发紫，步伐虚浮得迈不动脚。

显而易见，几人承受不住瘴雾，待得太久便中毒了！

几人半倒在地，嘴皮轻轻颤动，只能发出细微的呢喃。

这可吓坏了经过的其余弟子！

不过是赤华初境，怎么一上来就要淘汰人？

倒地弟子的腰间灵珠隐隐发亮，在空中化成了一道明亮的剑柄形图腾。

不多时，初境中青灰衣执事弟子就快步走来，给每人喂了一颗解毒丹，然后将倒地中毒的弟子搀扶了出去。

赤华境危机四伏，能够完好无损地通过赤华境的人屈指可数。所以，为了安全起见，每名参与试炼的弟子腰间必须佩戴一颗琉璃色灵珠。

灵珠敏锐，一旦弟子遭遇不测，奄奄一息之时，灵珠便会幻化为警示符，通知境中执事弟子将其带走。

同时，该弟子试炼也就结束了。

几人终于被抬走了，其余弟子心有余悸，没了才入场时的意气风发，不得不打起精神继续向前走去。

距离中毒弟子过了不到一炷香，青灰色人影再次出现了。

他们又抬了一人，那弟子手背和脖颈全是豆大的黑红斑点，又细又密，令人触目惊心。

担架上的弟子已经痛得昏迷了，谢乔与他隔得近，还能闻见一股淡淡的血腥味。

这弟子运气不好，碰上了黑针蚁，被啃得浑身沾血。万幸的是，执事弟子及时救了他，捡回一条性命。

境中虽设有障眼术法，但大部分花木虫兽却是真实存在。

一股浓郁的臭气刮过，谢乔掩鼻蹙眉。

难不成附近有狼獾？

雁章剑伺机而动，附近一阵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。

谢乔竖起了耳朵。

“怎么每年都有弟子遇上狼獾？知道这东西臭，还硬要往上凑？难不成故意找罪受？”青灰衣的弟子忍住臭味，抬着被熏熏的弟子，一边走一边抱怨。

“谁知道内门弟子是不是脑子有泡？”一名瘦高的弟子捂住了口鼻，说话嘟囔不清，“哎，不是，我怎么觉得……狼獾一年比一年臭了？”

谢乔:……

灵虚门的执事弟子不好当啊。

“不是说赤华境灵气充沛吗？怎么养出的狼獾熏得我脑壳疼？”另一名弟子也快晕倒了。

“几位师兄，我才入门不久，还没有多余的新衣，这身衣服怕是要废了。”清秀小弟子脸上挂着泪，语气心疼。

“怕什么？一件衣服而已，谁不是这么过来的？忍一忍就好了。”另外几人不甚在意。

谁知道内门弟子怎么想的，见了狼獾跟见到祖宗一样，躲也不躲。

年年都有不长眼的弟子碰见狼獾，也害得他们凭空受累。

几人本想痛骂“内门弟子都是脑子有病的废物。”，一抬眼，瞥见了穿着仙风试炼服的谢乔。

少女腰间持剑，容貌清绝，明眸善睐，正疑惑地盯着他们看。

青灰衣弟子皆是面色发烫，竟在小师妹面前

这下谁也不骂了，声音比方才低了三倍，作出一副同门情深的模样，互相叮嘱道，“这位小师弟晕倒了，诸位慢些，不要扯伤了他。”

饶是他们说得再温柔动人，担架上昏迷的弟子也是一言不发。

谢乔知道他们被内门弟子无端牵连，此刻正在气头上，她不敢再做逗留，便快步离开。

“她是不是内门的清窈师妹？”一名青灰衣弟子呆呆注视那抹倩影。

他没见过戚清窈，只是听说此次试炼，内门弟子都会参加。

他本想碰一碰运气，谁知竟碰上了戚清窈。

无意一瞥，却实在惊艳。

他想起了灵虚门弟子的流言:天枢峰座下弟子，容貌绝伦，世间难出其二。

如今一遇，才知传言非虚。少女朱唇皓齿，如同传说中蓬莱仙山的仙女，令人念念不忘。

“肯定是了，你还用问？”在场的弟子虽久闻戚清窈美名，但没有一个人亲自目睹芳容。

弟子们仍在赞叹，一位清秀弟子却大拍了一下脑门，“几位师兄，我去过逍遥风几次，见过她一面。她好像是……掌教的小弟子谢乔。”

几个月前，他替自家师父办事，到了逍遥峰。

大殿之上，长虞掌教正训诫一名女弟子。

那少女容色姣好，称当上是人间绝色，只是肤色苍白虚弱，眉梢透着一股忧郁。

准确来说，长虞对少女的态度很是奇怪。她一脸恨铁不成钢，训斥她无上进之心；又怕言语过重，将少女逼得哭了。

他只觉长虞对这名漂亮的女弟子十分特殊，便听其余弟子低声议论“谢乔又惹掌教生气了。”。

原来，清冷少女便是灵虚门最不受欢迎的弟子——谢乔。

可是，传言中，谢乔身世凄惨，不受叔父待见。

掌教心软，才勉强收留了她。

她修道尚晚，心胸狭隘，同峰的弟子非常讨厌她。

这么一位劣迹斑斑的废柴弟子，也值得灵虚门的掌教如此特殊对待吗？

不是说，谢乔是逍遥峰最不受宠的弟子吗？

那位弟子回味方才的惊鸿一瞥，如今，她眉目舒朗，不见病恙之色，更加漂亮惊绝。

他决计不会认错的！

“什么？”这如同一道惊雷，将众人劈得外焦里嫩。

那名漂亮少女，竟是臭名昭著的谢乔？

一群弟子呆若木鸡，半天愣在原地。

*

“……乔乔？”一道清越男子声音乍响，如同山间潺潺泉水般温润。只是，他的语气略带惊讶，似乎不是很确定。

谢乔回眸，年轻男子眉目狭长，容貌清俊出尘，长身玉立，也正在望她。

秘境之中见到了熟悉的大师兄，谢乔却被吓得不轻，她眸中的疑惑盖过了欣喜，“林……师兄？”

自己怎么会在初境碰上林修檀？

难不成是术法长老所设的虚幻之法？

可是……她现在早就对林修檀没了什么非分之想，只是将他当做一位兄长。

传闻，赤华境内布有读心之法，极善窥探人心，试炼弟子一举一动全在心术精灵的掌握之中。

就连金丹弟子都抵挡不住，更别提谢乔一个筑基后期的弟子。

难不成……自己仍然对林师兄余情未了？

不是没有这种可能，谢乔脸皮立刻燥了几分。

少女局促不安，清俊男子觉察出她的疏离和抗拒，不禁蹙了蹙眉，还是轻声开口，“乔乔，你怎么了？”

“你是不是什么坏术法变来的？我师兄那么厉害，怎么可能会在这里？”谢乔不想再与他虚与委蛇，干脆直接撕破脸。

别以为他冒充林师兄，她便会傻乎乎地往陷阱里跳。

谢乔不是个傻子，她才不相信以林修檀的修为，会被困在赤华初境？

林修檀一愣，随即轻笑出声，“没想到在师妹眼里，我竟然这么厉害？”

谢乔不好意思，也没再做回答，只是垂下了脑袋。

林修檀见少女害羞，眸中漾起了一丝极浅的笑意。

谢乔抬眸，见他清冷的眉眼含笑，似乎心情不错的样子。

她又燥又恼，话里不知不觉带了一丝嗔羞，“师兄，你笑什么？”

少女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，林修檀故意将话一顿，“我只是想到了……”

忽地，他眸光一转，嘴角轻翘了一个细微的弧度，“你十二岁那年与众弟子失散，我去水镜寻你，你见我的第一眼也是这样，怀疑我是什么镜妖幻化出来的。”

谢乔:……

不知为何，林修檀对这件糗事印象颇深，总是喜欢拿这件事调侃她。

谢乔大窘，表情极不自在，恨不得当场找条地缝钻进去，“咳咳……师兄，我……只是觉得师兄是灵虚门中最厉害的，一定不会像我一般被困在赤华初境。”

少女面颊泛绯，白嫩的耳根早已红透。

林修檀见她羞赧到了极点，才勉强止住了笑意，嘴角却还是轻轻上挑，“多谢师妹夸赞了。不过，赤华境内真假难辨，师妹谨慎一些，还是好的。”

尽管林修檀这样说，谢乔依旧无所适从，脸皮还是隐隐发烫。

“乔乔，你跟紧我一些，赤华仲境可不像初境那么简单。”林修檀声音温润。

谢乔呼吸一滞，仲境？？？

她脱口而出，“这里不是赤华初境吗？”

林修檀见她这副难以置信的模样，笑意更明显，“乔乔，这里有降封草，气息也更复杂了，怎么会是初境？”

降封草，是一种停滞灵力的毒草。生长在哪里，那里便是混沌妖气与纯洁灵气夹杂的地方，普通人极难承受。

这种诡谲的灵草，只有赤华仲境和赤华末境才有。

旁边爬满了降封草，气息浑浊冗杂，令人倍感不适。

谢乔一下子精神恍惚，原来，她竟已过了赤华初境！